五年“乡村美育”实践,一座美术馆悄然改变一个村庄
产生日期:2025-10-31 11:31 来源: 东方城乡报
□刘逸南 首席记者 贾佳
在崇明岛被长江水浸润的田野深处,时间随着作物生长的节奏缓慢流淌。土地给予人们的馈赠,向来是金黄的稻谷、翠绿的菜蔬与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在建设镇富安村,一场美育实践正在悄然改变这个乡村。
从田间到画布:乡村艺术的新生
10月19日,一场别具一格的画展在黄浦区福州路百新书局温情开幕。现场,一幅幅的画作色彩斑斓,充满生命力。这些作品,并非出自画家或接受过专业艺术训练的作者,而是来自富安村一位年近七旬的村民——黄玉美。
黄玉美曾说:“翻地皮,撒菜秧,这些农活我很得法,但画画真的弄不来。”正是这样一位农民,经过五年创作练习,她的作品深得艺术家们的欣赏。她的指导老师董辛冈评价:黄玉美的作品运笔随性,色块大胆,充满张力,不仅有亨利·马蒂斯的风范,而且观者总能从画作中感受到一种螺旋上升的力量。她的作品具有多重解读性,透露出天真灿烂的生活之美。
黄玉美的画,有她的独特意象。比如,作品《崇明羊》,羊的形象被淹没在各种色彩的“点”中,线条一笔到位,方框里有淡淡的灰度,红色和绿色奔放不羁,黄色直接用原色涂抹,下方的“田地”是沉寂之美,上方是绚烂之美。比如,她描绘一个女人独自站在田野间,背后的天空、河岸和田野,是橘色、蓝色的三段式布局交错。有人解读,这使人感受到一种来自法国乡村的原生艺术之美;也有人解读,这透露出归于自然的独立精神。
艺术从不高高在上,却打动许多人。画展中,不时有参观者主动与黄玉美交流创作感受。她只如实说:“这些是我想象出来的,也没有什么技巧。”开幕式当天,黄玉美身着一件红色马甲,使人感受到她长期以来更认同的在富安美术馆的另一重身份——一名普通志愿者,边做志愿者边画画,是黄玉美在村里的日常生活。
没有技法,没有模板,黄玉美的画,不属于任何流派,却属于土地。她的画作中,有驻足远眺的人、有奔腾的水、有乡村的陶罐、将熟的番茄、村里的老屋、田埂边的野花。每天推开门就能看见家门口的上百种盆花——那些她老伴退休后执意要种的花,从前她觉得养它们费钱费时,如今它们却成了笔下最常出现的意象。
“我的妈妈画的不是花,是她眼中的美好。”黄玉美女婿在沙龙上说。观众们读出了黄玉美画作中饱含的对生活的热爱与感悟。董辛冈说,黄玉美的画“天真灿烂”,带着泥土的诚恳、田园的生长气。他几乎没教她什么。“就像启功先生说的‘天真烂漫是吾师’,她反而能做我的老师。”
从一个人到一群人:一座美术馆的乡村美育实践
富安村富安美术馆的三位策展人徐灏、陆勇峰和董辛冈为黄玉美办个人画展,这背后的缘起,基于五年前一个大胆选择。几位志同道合的艺术家,决定为富安村种下一颗乡村美育的种子——创办富安美术馆“乡村美育·田间课堂”。如今,种子发芽,开花结果。
富安美术馆的前身,是村里一所废弃的老幼儿园,后改为乡村碾米房。正是这样一个自带学龄前教育启蒙和生产属性的老房子,在五年前,被他们三位 “盘活”,成了村民的“艺术根据地”。发起人陆勇峰,是从建设镇走出的城乡规划设计师,在参与建设镇乡村规划编制工作时,他感受到乡村的萧条与老年人精神文化生活的匮乏。陆勇峰萌生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有些“乌托邦”的念头:在乡村里建一座美术馆。“很多人会疑惑,乡村里怎么会搞美术馆?这对乡村来说是新事物,甚至有点不切实际。”
契机源于从照片而来的一幅画。陆勇峰曾拍到崇明一位老人用秸秆做扫帚的场景,他与友人金伯文聊起此景,友人当即决定作画一幅赠送给老人。老人看到这幅画作时的激动神情深深触动了陆勇峰。“我们想能不能借助艺术为乡村振兴寻找可能?”于是,将废弃空间改造为美育空间、文化空间的想法应运而生。正是这个旧空间,在建设镇党委、政府和村里的共同支持下“重生”。
尽管最初的“运营前置”的构想比较朦胧,但富安美术馆在实践中以“动态调整”推进空间的可持续运营。“建筑落成只是第一步,更核心的是后续空间与乡村的关系建立。”陆勇峰说,他们非常注重空间的“再利用性”,强调运营模式上的“在地共生”。展览不空降外来艺术家,而是优先链接乡村本土元素,以村民作品为主,让村民成为绝对主角。为此,一个由徐灏、陆勇峰、董辛冈为核心的团队形成了,他们开始每两周一次往返市区与崇明,陪伴村民画画。
富安美术馆的运营从来不是易事,这场跨越数年坚持的动力并非来自商业利益,而是更为深沉的情感与理想。策展人徐灏在分享时提到了一个温暖的细节:“2021年第一次去的时候,村民们就给我们准备了早饭,味道特别好,这也是坚持的动力之一。”这看似玩笑的话语背后,是城乡之间、志愿者与村民之间日益深厚的情感纽带。陆勇峰对此的总结更为深刻:“热爱、专业追求和村民的情感链接,再加上一份坚持。”
这种坚持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力量共同体,“乡村美育”的范畴逐渐超越了艺术本身。团队既链接市区公益组织,为村民磨剪刀、量血压,提供公益服务;也对接高校,把美术馆打造成课程基地,导入优质资源;同时促进学生与乡村老人的交流,一位快90岁的退休数学老师,还会给小朋友分享当年的教育理念。这种情感纽带让团队和村民的链接更深厚,把飘在天上的想法落地实践。
艺术,在富安美术馆成为激活社区、凝聚人心的媒介。村民们也从最初的旁观者,变成了积极的参与者。黄玉美会把家里的瓜果蔬菜拿来当绘画道具,画完之后晚上就带回家做菜;也有村民提议把自家的空置房间腾出来做画室……村民们持续创作的热情,反过来触动团队坚持将“乡村美育”做下去。
从现在到未来:画展内外的回响与展望
这种源于生活、回归生活的生态场景,让美术馆真正“活”了起来。“这次画展不仅是黄玉美个人艺术成果的展示,也是富安乡村美育实践的一个缩影。它展示了艺术如何融入乡村生活,如何唤醒乡村居民的艺术创造力,如何让美育在城乡之间融合共生。”在画展开幕式沙龙环节,一场围绕“乡村美育”未来的深度对话悄然展开。
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手工艺术学院党委书记陆鸣从旁观者与业内人士的双重视角,对这场“乡村美育”实践提出了深层思考。陆鸣提到,黄玉美成功构建了属于自己的视觉语言,她的作品融合了平涂、点绘等多种表现手法,展现出惊人的可塑性。“我觉得,董老师可以‘放手’一些,让黄老师‘野蛮生长’一段时间。”
关于“放手”的论述,触及了乡村美育的核心命题,就是“如何从外在引导转向内在生长”。“‘野蛮生长’的状态,正是艺术创作中难能可贵的存在。”陆鸣说。
个体的成功只是故事的开始。
目光投向更广阔的群体价值维度。黄玉美并不代表整个群体背后的诉求,项目运营者也提出了一个亟待解决的课题:如何在培育地方特色的同时,保持创作的多样性与生命力?
与会者认为,在崇明“绿色、生态”的总体定位下,将本土文化资源,培育成更有独特标志的文化IP,进一步探讨个体表达与群体共荣的关系,探讨乡村文化振兴与经济价值转化的关系,或许是项目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只有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在黄玉美从田埂走向展厅的身影之后,富安美术馆的故事正试图超越个人成长的范畴,走向一条连接个人创作、社区营造与区域发展的长路,这需要时间的酝酿,需要智慧与坚守。